（上承：香料为什么会成为古代国际贸易的重要选项？）

大航海系列之十八

很多资料在评价达.伽马“发现”印度的意义时指出：此举打破了奥斯曼帝国对香料贸易的垄断。

是这样吗？

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先谈一下为什么当时欧洲的香料特别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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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的香料品种中，与中国需求量较大的是沉香、熏陆香、苏合香、迷迷香、微木等不同，欧洲地区最需要的是肉桂、胡椒、丁香和豆蔻等，而恰恰这几种香料，欧洲本地都不生产。

前面已经说过，这几种香料的主要产地在南亚和东南亚地区。其中，肉桂和胡椒的产地较广，产量较大；但是，丁香和豆蔻只有印度尼西亚的班达海诸岛和马鲁古群岛才能生长，或者说是唯一产地，地域狭小，产量有限。用今天的经济学术语讲：形成了天然垄断。

从地图上看一下：从马鲁古群岛前往欧洲西部，需要穿过爪哇海、马六甲海峡、孟加拉湾南部水域，才能接上从印度半岛前往欧洲的贸易路线，中间全部是水路，可谓路途遥远，险阻重重。

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欧洲人都不知道这些香料来自何处，也不知道是何种植物上长出来的。

在古代落后的交通条件下，这些香料运往欧洲大西洋沿岸地区，需要经过多次转手，历时两年多才能到达，运输成本相当高。这中间，还要经过多个国家和政权，各种捐税应该也是不菲的支出。

可见，这些运往欧洲的香料成本本来就不低，如果再加上各个环节的利润加成，在欧洲售价高属于正常现象。

有一份资料说，达?伽马第一次到达印度时，磅胡椒的采购价是3个金币，而在西欧市场上可以卖到80个金币（1磅胡椒的价格接近一个金币，几乎与货币等值），售价是进价26倍多。估计丁香和豆蔻的价差比这还要大。

以上说的只是采购成本，不能据此认为胡椒贸易的利润率就在%以上，如果扣除其它方面的各种成本（如运输、税费等），实际利润率要比%低一些。

据此，大家可以根据达?伽马第二次印度之行时“纯利超过总费用的60倍”来（点击阅读前文《达·伽马和卡布拉尔前往印度只隔了二年，利润差距为什么这么大？》）测算一下：达?伽马运回葡萄牙的商品中，有多少是从当地公平采购的？有多少是抢劫掠夺来的无本生意？

马克思曾经说过：如果有10%的利润,它（资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

当时亚欧之间正常的香料贸易，利润率虽然达不到%，但在%以上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也难怪当时的达.伽马和卡布拉尔为了获得香料悍然动用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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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稍具经济常识的人都会明白：商品成本的高低与利润的多少并没有必然的联系。高成本，利润未必高；只有在成本一定的情况下售价高，利润才会真的高。

因此，以上所说的“产量低、路途远、运费贵、捐税多”等因素，只能说明亚洲香料的成本问题，并不能解释为何会在欧洲市场的售价如此之高，高到“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的地步了。

西方经济学理论告诉我们：从根本上看，超额利润的来源只有二条途径：创新和垄断。

用垄断理论完全可以解释“亚洲香料为什么会在欧洲市场售价如此之高”的问题！！

大量史实表明：当时从亚洲到欧洲的香料贸易中确实存在严重的垄断现象。

只不过，垄断者并不是很多人认为的奥斯曼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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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大航海之前，从亚洲前往欧洲的海上贸易路线——不仅指香料，也包括丝绸、瓷器、药材等——越过印度半岛之后，分为二条：

一条是经阿拉伯海北部，进入波斯湾，从波斯湾登陆（或沿幼发拉底河继续前行一须距离）后运到地中海东部黎凡特（点击阅读前文《古往今来“黎凡特”》）地区，然后再走海路转运到欧洲。为了便于表述，我们称之为波斯湾-黎凡特路线。

另一条是经阿拉伯海南部，过红海到达埃及，再从埃及走海路转往欧洲。我们将其称之为红海-埃及路线。

如果排除陆上丝绸之路的竞争，要想形成对输欧商品的垄断，最基本的前提是必须同时掌控这二条航路，最理想的状况是有一个政权能够同时统治二条航线所经地区。

从历史上，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很多。

埃及的第十八王朝、亚述帝国、波斯帝国时期的情况就不说了，那时的西欧文明还只是“星星之火”，需要不了多少亚洲的“舶来品”。

亚历山大的马其顿帝国在其顶峰时曾经统治了这二条航线所经的地区。但是，这个帝国只存在了13年就分崩离析了。

在以后多年的时间里，亚历山大的部将建立的托勒密王朝控制了埃及地区，而黎凡特地区则在托勒密王朝与塞琉古王朝、安提柯王朝之间反复争夺，多次易手，其中托勒密王朝与塞琉古王朝之间曾经进行过五次叙利亚战争。

公元前30年，罗马占领埃及，托勒密王朝灭亡。此后，罗马帝国经过长期的征战，同时控制了埃及和地中海东部的沿海地区。但是，波斯湾沿岸和两河流域则多数时间掌握在帕提亚（安息）王朝和萨珊王朝的手中。

公元年，罗马帝国分裂后，东罗马（拜占庭）继承了前罗马帝国在埃及和地中海东部的遗产。

也就是说，在罗马帝国的中晚期和东罗马（拜占庭）帝国的前期，红海-埃及路线和波斯湾-黎凡特路线的绝大部分被一个政权控制着，具备了垄断香料贸易的基本条件。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我们看到的一条史料是：公元年，西哥特人（日耳曼人的一支）围困了西罗马的首都——罗马城后，提出的退兵条件之一是：交出黄金磅，白银3万磅，丝袍件，胡椒0磅。

由于个人接触的资料有限，尚不清楚当时胡椒的价值几何，但从西哥特人提出的退兵条件可以看出：此时的胡椒已经成为与金银、丝绸并列的贵重物品。

由于西罗马人没有及时满足西哥特人的要求，西哥特人攻破罗马城，纵兵洗劫了三天三夜。后来，这些人带着在罗马抢劫的财物窜入今天的西班牙境内，建立了西哥特王国（点击阅读前文《西班牙什么时候长“牙”的？》）。

此后，为了控制这二条贸易路线，东罗马（拜占庭）帝国与波斯萨珊王朝进行了数百年的争夺。

当精疲力尽的波斯萨珊王朝最终控制了波斯湾-黎凡特路线的时候，阿拉伯人从斜刺里杀出，摘取了最后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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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经济贸易的角度分析，阿拉伯人的兴起正是得益于东罗马（拜占庭）帝国与萨珊王朝的征战。

二国之间的长期战争导致波斯湾和红海商路无法正常通行，为了安全，贸易商们改走阿拉伯半岛的陆路。于是，地处阿拉伯半岛中段的麦加变得繁荣起来，成为后来阿拉伯帝国的发祥地。

到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又译为奥马尔，-年在位）时期，阿拉伯帝国完全控制了这二条路线。现在人们常说的穆斯林商人对香料贸易的控制或垄断可能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阿拉伯帝国持续了多年，直到蒙古人的到来。

年，蒙古大军在旭烈兀（成吉思汗的孙子、拖雷的第五个儿子）的率领占领巴格达，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的亚洲部分几乎全部沦陷，通常认为阿拉伯帝国就此终结了。

一年后，蒙古大军继续向黎凡特地区挺进，试图进军非洲大陆。

第二年春天，元宪宗蒙哥汗（成吉思汗的孙子、拖雷的长子、旭烈兀的大哥）在中国战场上阵亡（《神雕侠侣》中说是被杨过用石头砸死的）。消息传到西亚后，旭烈兀留下一名部将继续征进，自已率领其余军队准备回国争夺汗位。

当旭烈兀行至中途，获悉他的四哥忽必烈已经即位，并与六弟阿里不哥发生了争执，于是决定不再返回蒙古，并通电支持忽必烈，指责阿里不哥。

作为回报，忽必烈将阿姆河以西直到埃及边境的全部国土划归旭烈兀统治。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旭烈兀建立了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伊利（伊尔、伊儿）汗国。

在中国，旭烈兀未能取得蒙古帝国的汗位；在黎凡特地区，他留下的那些人马也被割据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击败，并丧失了原先占领的一些土地。

从此，蒙古人彻底失去了成为三洲帝国的机会。

在此后的时间里，波斯湾航线基本控制在蒙古伊利（伊尔、伊儿）汗国手中，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则占据了红海航线和黎凡特地区。

在同时期的欧洲，葡萄牙王国已经独立多年，而今天葡萄牙陆上领土中特茹河以南的阿尔加维地区要等到年(南宋度宗赵禥第7年，元世祖忽必烈12年，欧洲十字军第八次东征)才正式并入（点击阅读前文《欧洲大航海的开启者竟然是这个国家！不是英国，不是荷兰，也不是西班牙》）。

西班牙地区的卡斯蒂利亚与莱昂王国已经完成合并。在接下来多年的时间里，这个联合王国的主要任务把伊比利亚半岛上的穆斯林摩尔人驱逐出去（点击阅读前文《改变世界历史进程的一次“逃婚”事件》）。

公元年，有一个被蒙古人从中亚地区驱赶到小亚细亚半岛的突厥部落，正式宣布独立。

这就是为亚欧香料贸易垄断背了数百年“黑锅”的奥斯曼帝国的最初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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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众多的资料认为：是奥斯曼帝国的崛起阻断（垄断）了亚欧之间的香料贸易。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被逼无奈，不得不出海寻找新的贸易路线，于是有了后来的“地理大发现”。

很多人也接受了这种说法。

真是这样吗？

如果我们把年葡萄牙突袭摩洛哥的休达（点击阅读前文《三个王子,三段传奇》）作为欧洲大航海的开端，那么在此之前，奥斯曼帝国都做了些什么呢？

看一下这段时间奥斯曼帝国的大事记：

1、年，占领东罗马（拜占廷）帝国在小亚细亚半岛的重镇——布鲁萨。

2、年，占领了东罗马（拜占廷）帝国在小亚细亚半岛最大的城市——尼西亚。

3、-年，攻陷尼科美底亚，占领了于斯屈达尔。

4、年，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占领了加利波利半岛。

5、年，占领拜占廷帝国重镇埃迪尔内，定都于此。此后又征服了西色雷斯、马其顿、索菲亚、萨洛尼卡和希腊北部。

6、年，在科索沃战役中大败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匈牙利联军。

7、年，在尼科堡战役中击败了匈牙利、法国、德国等国联军，近万名十字军被俘。

此后一段时间内，奥斯曼帝国停止了在欧洲方面的扩张，开始忙于与东部蒙古人后裔建立的帖木儿帝国的战事。

从上图可以看出，当欧洲大航海的开路先锋——葡萄牙开始动手的时候，奥斯曼帝国的势力范围还局限在土耳其海峡和爱琴海周围，离波斯湾和红海还远着呢？

更何况，这时的奥斯曼帝国周围还有帖木儿帝国和东罗马（拜占廷）帝国二大劲敌，根本谈不上阻断或垄断香料贸易的事。

如果说，欧洲人是迫于香料贸易被阻断才不得不进行海上探险的话，那么香料贸易肯定在休达之战前就被阻断较长时间了。葡萄牙和西班牙一定苦于此事久矣，才会想到去探索其它的出路。

但是，上面的史实告诉我们：如果说欧洲大航海之前存在香料贸易垄断的话，那么垄断者一定不是奥斯曼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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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再看一下葡萄牙人首次到达印度之前，奥斯曼帝国的扩张进程。

1、年，奥斯曼帝国在瓦尔纳战役击退了欧洲匈牙利和波兰的进攻。

这时的葡萄牙人已经最远到达了西非的塞内加尔河口，“发现”了马德拉群岛、加那利群岛、亚速尔群岛等大西洋岛屿。

2、年，攻占君士坦丁堡，东罗马（拜占廷）帝国灭亡，欧洲中世纪结束。

这时的葡萄牙人已经在大西洋上前进到了几内亚海岸，“发现”了佛得角群岛。

3、-年，占领巴尔干半岛上的塞尔维亚、波斯尼亚等地。

4、-，统一了小亚细亚半岛。

5、年，夺取克里米亚半岛。

6、年，征服波黑和阿尔巴尼亚。

这时的葡萄牙人已经在大西洋上越过了赤道，“黄金海岸”、“象牙海岸”、“奴隶海岸”、“胡椒海岸”、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等地相继被“发现”。

7、-年，控制了巴尔干半岛的黑塞哥维那，占领了多瑙河河和德涅斯特河河口的要塞。

这时的葡萄牙人已经到达了大西洋上扎伊尔河口。

8、-年，在威土战争中，战胜威尼斯共和国，取得在亚得里亚海的要塞。

根据以上资料，我们可以看出：当奥斯曼人仍然在远离香料贸易主流路线的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忙活的时候，哥伦布已经四次前往美洲，阿伦索·奥维达和阿美利哥至少二次到达美洲，而达.伽马已经第二次从印度返回了。

今天的古巴、委内瑞拉、巴西等地都已被“发现”。

新大陆、新航线都已经被“发现”了，奥斯曼帝国还没有摸着香料贸易主要线路的边呢！！

大家说句公道话：“阻断（垄断）亚欧香料贸易路线”这个黑锅，奥斯曼人背得冤不冤？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哈里发、苏丹、埃米尔有何不同？》。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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