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黑塞哥维那 >> 行政区划 >> 实录ldquo哥,我都把脏卫生巾塞你
文
苏叶
凌晨两点钟,小城街头人影寂寥,只剩下路灯发出清冷的光。
加班结束的乔贝贝刚走出写字楼的大门,就接到老乔的电话。
“闺女,你哥又不见了。”老乔的声音像积年古树的老树皮一样,干枯又沙哑,还带着怯懦和焦急。
乔贝贝闭上眼睛,狠狠压着心头就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最后到底还是没压住,抱怨裹挟着怒吼冲口而出。
“这个月第几次了?你们为什么不看好他,为什么不看好他!”
老乔低声辩解:“我和你妈看着他睡着才回的房间,起夜的时候又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人不在床上,这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出去的啊。”
发泄完了,乔贝贝恢复一点理智,压低声音安慰道:“好了你们先别着急,我让朋友帮忙找,等我电话。”
挂了电话,乔贝贝就着路边的花圃坐下来,脱掉高跟鞋,心里一阵荒草丛生的感觉。
呵,这个点,她上哪儿找朋友陪她寻人去?难道把人从温热的被窝里拖出来不成?
她也真是佩服自己如今扯瞎话的本事。
乔贝贝从有记忆开始,比她大七岁的哥哥乔睿就已经是痴傻的样子了。
不光痴傻,说话还不利索,听力也很差,别人跟他讲话费老劲了,手脚齐上比划半天,乔睿都不一定能明白。
生个六识不全,脑子还不灵光的孩子,本来是很丢脸的事,但老乔两口子却把乔睿放在心尖上疼,自己疼也就罢了,还要求乔贝贝一起疼。
乔贝贝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自己那么伶牙俐齿,长得又是一副惹人爱的模样,怎么偏偏老乔两口子眼里就只有乔睿,最后乔贝贝生拉硬拽了一个理由——重男轻女。
乔睿虽然傻,虽然哪儿哪儿都不如自己,但乔睿是个带把的,这在二十多年前可金贵的很。
寻到了由头,乔贝贝便心安理得地跟着外人一同欺负乔睿。
大院里的孩子一起玩的时候,都不乐意带乔睿,那嫌弃的眼神儿,仿佛和乔睿挨着点儿边儿是特别跌份儿的事儿。
“傻子才和傻子一块儿玩呢!”
乔睿是傻子,他们要是跟乔睿成群结队,那他们的智商也会被拉低,这就是那群混世小魔王最真实的想法。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为了不被小伙伴们孤立,乔贝贝旗帜鲜明地对乔睿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嫌弃。
回回乔睿被捉弄,都是乔贝贝自告奋勇打头阵。
有一回乔贝贝他们一群孩子玩捉迷藏,野到了一个废弃厂区里,有很多水泥桶,正适合捉迷藏。
十多个孩子一窝蜂似地跑过来蹿过去,嬉笑尖叫,好不开心的样子。
玩了一会儿,乔贝贝开始闹脾气,冲着乔睿,因为乔睿让她特别没面子。
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找隐蔽的地方,乔贝贝也不例外,可每次乔贝贝都是第一个被找到的,因为乔贝贝身边总有个风向标一样的乔睿。
不管乔贝贝躲在哪,乔睿必定像株笔直的小树一般立在她身旁,大家都知道,乔睿在哪儿,乔贝贝就在哪儿,从没有扑空的时候。
面对乔贝贝的发难,乔睿只是傻笑,那憨傻的模样突然让乔贝贝想起父母的偏心眼儿。
乔贝贝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拉着乔睿的衣服叫哥哥,耐心地用手语同他交流。
眼见着乔睿听话地躲在水泥桶后面,乔贝贝装模作样地叫了几声,随后捂着嘴偷笑,招呼小伙伴们一起回家。
一直到天黑透了,乔睿还蹲在水泥桶后面,半步都没有挪开。
老乔急匆匆地寻到废弃工厂,嗓子都喊劈叉了,也没把乔睿叫出来,后来老乔回家将罚跪的乔贝贝一起揪出来找。
乔贝贝跑到水泥桶后面,发现乔睿缩成小小一团,已经靠在旁边的一块门板上睡着了。
幸好那是暖春时节,乔睿没有受寒挨冻,手脚全乎地回了家。
饶是这样,乔贝贝还是被老乔狠狠揍了一顿,在堂屋里跪到膝盖酸疼。
半夜,老乔扶着站不稳的乔贝贝进房间,临出门前还给乔贝贝下命令: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得护着你哥,再让我发现你欺负他,打得比这还狠!”
一晃眼,乔贝贝就要上小学了,可乔睿脑子不好使,读不了书。
那一阵子,乔贝贝看着老乔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老乔两口子在同一家工厂上班,一个是技术员,一个是会计,工作都忙。
以前上班的时候,留下乔贝贝兄妹俩在家,虽说乔贝贝整天东跑西颠,但好歹都是带着乔睿的,往后乔贝贝一天都在学校里,乔睿怎么办?
想了好多天,最后老乔豁出老脸去和厂长求了个特批,准他们两口子上班时将乔睿带在身边。
工厂传达室看大门的是个特别和善的老头,将乔睿放在那儿,既不影响老乔两口子上班,又不用担心乔睿走丢,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乔贝贝没想到,她上学的第一天,乔睿就让她在全班同学面前出了丑。
那天老乔两口子将乔贝贝送到学校,然后就带着乔睿去工厂上班,半晌午时分,门卫大爷急三火四地冲到办公室找老乔,说他出门扔个垃圾的工夫,回来就发现乔睿不见了。
老乔两口子的腿当时就软了,顾不上工作,知会了厂长一声,就出去找人。
车水马龙的街头,人来人往,两口子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走街串巷,找了好多地方,一点收获都没有。
最后老乔灵光一闪,奔着乔贝贝的学校去了。
到教室的时候,乔贝贝正趴在桌上哭,乔睿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捧着块手帕往她面前送,还一脸的着急和懊悔。
教室四周站满了乔贝贝的小同学,老乔听到其中有一个小胖子不停在说:“你们看,她哥哥是个傻子。”
老师告诉老乔,乔睿是在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后走进班级的,进来就朝乔贝贝走过去,将乔贝贝的同桌从椅子上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下去。
点头哈腰加作揖,老乔说了很多抱歉,最后才带着乔睿离开。
那天晚上放学后,乔贝贝一进家门就哭开了,一边哭一边指着乔睿说:“爸,你能不能让我哥别再给我捣乱了,现在全校都知道我有个傻子哥哥。”
乔睿怯生生地看看乔贝贝,又看看老乔,放下吃了一半的玉米,坐在桌子旁,一声不吭。
老乔冲乔贝贝扬起了巴掌,乔睿赶紧攀上老乔的胳膊,和老乔拗着劲,将胳膊扯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乔贝贝第一次发现,她的傻子哥哥已经长这么高了,高到可以为她拦下老乔的责打了。
乔贝贝好说歹说劝了一晚上,才把乔睿给劝明白了。
老乔还有点愤愤不平:“你妹妹这么嫌弃你,你还就听她的话,你爸我想了那么多招,你这臭小子就是不听!”
憨傻的乔睿咧着嘴笑,乔贝贝突然觉得这个哥哥有点可爱。
从那以后,乔贝贝上学的时候,身后必定会跟着乔睿这个尾巴。
大概是怕同学们笑话,乔睿每次都离得远远的,但又保证他能看得见乔贝贝的身影。
乔贝贝上课,乔睿就在学校门口的大梧桐树下站着,哪儿都不去,一站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乔贝贝放学时,跨出校门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永远都是乔睿。
其他学生中午都在食堂吃饭,乔贝贝却都是跑到学校外面和乔睿一起吃。
老乔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处人家,和人商量让两个孩子中午过来吃一顿饭,他补贴一些钱。
日子长了,大家都知道乔贝贝有一个傻子哥哥,有时会有调皮的男生用这个当作把柄攻击她,乔贝贝也难受,但不再像从前那般无比嫌弃乔睿了。
毕竟人都是会长大的,人心也都是肉长的。
冬日里,在校门外一站一整天的乔睿生了冻疮,一双手肿成了胡萝卜,却每次都在放学后从乔贝贝手中接过书包背在肩头。
那些情景,乔贝贝忘不掉,也不敢忘。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感情比一母同胞更亲近了,乔贝贝慢慢地说服自己接受有一个傻子哥哥的事实。
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乔贝贝听人说起助听器,研究了好几天,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向老乔提起。
老乔一脸的欣喜,眼角的鱼尾纹皱成两朵大菊花:“闺女懂事了,真好。”
配助听器那天,乔睿兴奋异常。
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开心得像个孩童一样。
聋哑多年,乔睿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人声,那种不确定的怯懦和幸福,在乔睿的眼睛中交替出现,落进乔贝贝眼里,满是心酸。
读高中以后,课程多起来,为了给乔贝贝争取最大限度的学的时间,乔妈办理了停薪留职,在乔贝贝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想要好好陪着乔贝贝走过这三年时间。
怕影响乔贝贝学,老乔和乔睿讲了很多大道理,也不知道乔睿能不能听懂,总之效果是达到了,乔睿安安稳稳和老乔在家里过起了单身汉的日子,再也没去过乔贝贝的学校。
乔贝贝一个月放一次假,回家看老乔时,最高兴的都是乔睿。
不管人前人后,乔睿都守着乔贝贝,寸步不离,等到傍晚时分,乔贝贝要返校了,乔睿的难过特别明显。
乔贝贝高二那年,有段时间,乔妈总说家里出了奇怪的事。
有好几次,乔妈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出租屋的门把手上都挂着透明方便袋,或大或小,装着青菜和鱼,只有这两样。
乔妈以为是有人放错了,楼上楼下问了好几家,都摇头说不知道这事儿。
那是个老小区,楼道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所以也没法查。
半个月过去了,门把上的方便袋一日都没落下过,乔妈给老乔打电话,叨叨咕咕说了这怪事儿,老乔沉默不语,心里却有了主意。
第三天,乔妈买菜回来没见到门把上的方便袋,心里还犯了一下嘀咕。
中午饭点,从没进过出租屋的老乔竟然带着乔睿上门了。
“我每天上班以后,他都从抽屉里拿钱,去菜市场买鱼,得亏地方小,多问三两句就都是熟人,没人坑他,屋后的菜地都快被他薅秃了。”
“就贝贝的事儿他记得清楚,其他都傻!”
乔妈拉着乔睿的手问他:“你怎么找过来的啊?”
从老房子到出租屋,走路要一个多小时,没人能想象到脑子不灵光的乔睿是怎么每天往返一趟还不出差错的。
乔睿笑眯眯地看着乔贝贝:“吃鱼,聪明!”
那是乔贝贝第一次从乔睿嘴巴里听到清晰囫囵的句子,乔贝贝又哭又笑。
“不是说你傻嘛,我看你一点都不傻!”
高考结束后,老乔咬牙花大钱买了一个数码相机,整个暑假,乔贝贝带着乔睿在小城里晃悠,走哪儿都留影。
乔贝贝离家上大学那天,乔睿跟着去火车站送行,来来回回就重复“打电话”三个字,最后还塞给乔贝贝一本相册。
火车开了十个小时,乔贝贝将相册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
老乔给她发信息,说乔睿磕磕巴巴跟他说了好几次他才明白,赶着把照片冲印出来。
暖流从乔贝贝心中呼啸而过。
四年大学,乔贝贝毕业后选择回了小城,在一家自媒体公司工作,轻松又惬意。
乔睿又回到了从前给乔贝贝当小跟班的日子,自得其乐。
年龄到了,婚嫁大事提上日程。
乔贝贝的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算得上知根知底,老乔两口子很满意男孩子,对方父母也同样中意乔贝贝。
只有一点,对方父母提出,在老乔两口子身体还算硬朗时,乔睿不能给小两口添麻烦。
老乔两口子满口答应,原本他们也没打算立刻就甩包袱给乔贝贝。
正巧赶上拆迁,分了一套三居室和一套小公寓,老乔略微一思量,让乔贝贝住进了小公寓,乔睿跟着他们住在三居室。
就当是让乔睿提前适应乔贝贝结婚离家的日子了。
没想到从分开住以后,乔睿就三天两头玩消失。
一个不留神,乔睿就不见了,最后找到时,要么是在已经人迹罕至的游乐场,要么是在街角的快餐店,反正都是和乔贝贝一同去过的地方。
算上今天,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走失了。
连着加了一个礼拜的班,乔贝贝本来就有些心浮气躁,这会儿更是着急上火。
这个傻子哥哥,怎么就不能省点心呢!
生气归生气,找人还是正经事,思前想后,乔贝贝只能一个电话将男朋友从被窝里呼了出来。
这个点,也不好去麻烦其他人。
男朋友开车带着乔贝贝满城转悠,街上人少,一打眼就能看清楚,一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都没寻见乔睿的影子。
老乔两口子一夜没睡,想了好多地方,最后老乔给乔贝贝打电话,让她去老房子那儿看看。
乔贝贝他们到的时候,乔睿正在那一片废墟里,灰头土脸地坐着。
看到乔贝贝气急败坏地下车,乔睿跌跌撞撞地迎上来,手里还举着什么似的。
到了跟前,乔贝贝仔细看了一眼,是一沓奖状,已经破旧不堪。
送乔睿到家,老乔两口子才算松了一口气。
乔妈带乔睿去洗漱换衣服,老乔给乔贝贝和男朋友泡了壶热茶,拿了些糕点。
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老乔铺开那一沓旧奖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昨天晚饭时聊天,我和你妈说起拆迁后忘了把你上学那些年的奖状带出来,可惜了了,你哥竟然就入了心,大半夜跑出去,就为了找这些。”
乔贝贝一口奶黄包堵在嗓子眼,灼得慌。
“闺女,有些事本来是打算我临死那天再告诉你的,但是早说晚说没区别了。”
“你哥不是你亲哥,我和你妈结婚后七八年没孩子,就去市里的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当时你哥才三岁,不会说话,但是虎头虎脑的,一股伶俐劲儿,领回来养了两年,你妈竟然怀孕了,后来就生了你。”
“你妈怀孕的时候,邻居拿你哥开玩笑,说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要他了,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特别你出生以后,他一门心思护着你。”
“你三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单位临时通知加班,我和你妈匆匆忙忙就走了,你大概是看不见爸爸妈妈,自己跑到外面去找,咱老房子面前从前是一片田埂,刚插过秧苗放了水,你一头栽了进去,你哥救的你,田埂太高,你哥带着你爬不上来,只好泡在水里抱着你。”
“你哥说话不利索,也不会求救,一直等到我们半夜回家才发现。”
“泡在水里时间太长,你哥起了高烧,断断续续烧了半拉月,烧成了脑炎,好了之后,脑子就不灵光了。”
“话说不全乎,耳神经也因为药物反应退化。”
“可你哥从来都没忘记过护着你,从小到大,你走哪儿他跟哪儿,就是怕你受欺负。”
“怕你有心理负担,我和你妈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可你哥这样,我是真瞒不下去了。”
老乔长叹一口气,那呼吸里分明有悔恨,如果当年他能多留个心眼,乔睿也不会变成这样。
乔贝贝木然地端起水杯,眼泪混进茶水里。
拾掇干净的乔睿兴冲冲拉了把椅子在乔贝贝身边坐好,从桌上拿了南瓜饼,一个给乔贝贝,一个给乔贝贝男朋友。
男朋友拍了拍乔贝贝的手,柔声道:“结婚以后让哥跟我们住一起吧,我去跟我爸妈说。”
乔贝贝猛然抬头,对上男朋友温和的眼神,再看看乔睿清亮的眸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以为的重男轻女,原来不过是对乔睿的一丝丝弥补而已。
比起她欠乔睿的,那点偏心实在太微不足道。
乔贝贝暗暗起誓,往后余生,她再不会让她的傻子哥哥为了她劳心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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