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我们怎样来比较复音传统？

哪个更稳定：语言或音乐？

对一些读者而言，这个问题听起来愚蠢且“不学术”。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记得一些民族音乐学研讨会上对这个问题几度争论得不可开交。哪个更稳定？音乐还是语言？我猜对许多读者而言，音乐在人类社会和文化中是最不稳定的要素之一。他们或许会说“看看语言，百年或千年来贯穿了整个人类的历史与文化。他们不会很快改变，不跟风改变，千百年始终坚持自己特定的准则。再反观音乐风格，几乎每十年一变，不同的歌曲跨越不同文化和国界，轻易得让人咋舌。当然，毫无疑问，语言比音乐更为稳定。”我猜大多语言学者会站在这一阵营。

但这个观点可不是唯一的。让我们来听听另一种观点。关于这个观点，音乐可以极端稳定。虽然很难把音乐到底有多稳定具体表述出来，支持此观点者会辩解音乐比语言稳定得多。他们可以举出数不清的例子，人们（或一些人）因不同的历史（政治、经济、移民）因素，失掉了他们的语言，但仍保留着传统音乐。“另外，即使经验最老道的语言学分析，也难以回溯四、五千年前先民历史的语言。然而，世界上的传统音乐文化——你可看到音乐传统能够穿越上千甚至上万年。所以，毫无疑问，音乐比语言更为稳定。”至少一些民族音乐学者同意这一观点。对于不相信这个观点的人，这个大胆主张后面有着其严肃性，我愿意举几个我所知的历史中，有关音乐传统稳定性的例子：

（1）奥塞特人（Ossetians），生活在俄罗斯和格鲁吉亚的高加索山区中央部分两侧，他们说印度—伊朗语，并被认为是中世纪印度—伊朗部落，阿兰（Alan）的后裔。对于这个地区的现代奥塞特人、中世纪阿兰人以及早期高加索人体格特征的研究，揭示了印度—伊朗的阿兰人对奥塞特人的基因组成并没有太大影响。相反的，早期的高加索人反而与现代的奥塞特人有着清楚的外貌承续。这意味着语言虽然改变了，但主要的在地人口却没有改变。学者们对语言虽然遗失但人口却没有被取代的例子，屡见不鲜。奥赛特人的音乐，不像他们的语言，显示了和在地高加索居民音乐的明显联系。综上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中央高加索山区原来的奥赛特人丧失了自己的语言，但却在文化同化的痛苦过程中，保留了自己的音乐传统（以及体格特征）。

（2）与之相邻的中央高加索巴尔卡尔人（Balkarians）和卡拉恰费斯人（Karachaevis）有着同类的历史故事。他们都讲突厥语，都是穆斯林教徒，都被认为是中世纪后期突厥部落的后裔，在16至17世纪把突厥语和穆斯林宗教带到了北高加索地区。人类学调查证实，如同奥塞特人，一方面在基因上，巴尔卡尔人和卡拉恰费斯人二者并无严肃关系，另一方面二者和中世纪后期的突厥新移民亦无太大联系。相反，早期高加索人、巴尔卡尔人和卡拉恰费斯人在基因上却有其承续性。这就说明了早期高加索人适应了新的语言和宗教，但体格上却没有被这些新语言、宗教的传递者所改变。他们的音乐不像语言，在这个过程中也未被同化。

（3）另一个音乐传统坚固稳定性的例子，是有关巴尔干山区的。此区是不同印欧语言的一幅综合画卷。至少有两种主要宗教，以及数不清的文化传统。同时，体格人类学者提出，所有巴尔干山区的人们外貌形态具有统一性，并和远古前印欧时期的人们，所谓的“第纳尔”（Dinarian）人类学类型，在基因上有着延续性。而古第纳尔人类型，恰是西南部保加利亚人、北部山区希腊人、阿尔巴尼亚山区人，马其顿人、塞尔维亚人、黑山人（Montenegro）、克罗地亚人、波斯尼亚人及黑塞哥维那人（Herzegovina）的典型代表。这些人现今讲不同的语言，信仰不同的宗教，这也就是说新的语言和宗教在这些地区传播，但在地人口并未随之更迭。除了体格人类学外，此地的音乐同样显示出了远古的统一性。带有特殊不协和和声的持续音风格复音，像第纳尔人体格人类学类型一样，传遍了保加利亚西南部、希腊北部、阿尔巴尼亚山地（大部分是南部）、马其顿、塞尔维亚、黑山、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及黑塞哥维那。这再次证实，历史中语言的变换并不伴随人口的变换。除了语言的改变，第纳尔山地歌唱传统的远古统一性，在数千年的复音歌唱传统中一直保存了下来。

我希望上述几个歌唱传统稳定性的例子，足以呈现音乐可以非常稳定的。所以，与那些万花筒般变换的音乐风格和流行旋律不同，传统音乐中有些成分是极其稳定的，这也是接下来我们要探讨的主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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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节选自《人为何歌唱——人类进行中的音乐》

作者：约瑟夫·乔丹尼亚

编译者：吕钰秀

译者：于浩、毕乙鑫

这套“译丛”是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建设计划项目和上海音乐学院国家重点学科建设项目，由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洛秦教授主编。该系列丛书汇集了音乐人类学数年的各项研究成果，能为从事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特别是文化研究的学者们提供有价值的借鉴，更能为中国音乐人类学的发展起到重要的学术指导作用，堪称经典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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